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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贝】阿瓦隆催更

热爱HE的梅林总是在追卡梅洛特连载。元素混杂。

出场含有旧剑梅林


梅林在卡梅洛特的城堡中拥有一片花园,这很应该,要知道骑士们有训练的场地,漫山跑马,剑术搏杀。魔法师虽说也会在盛情邀请下欣然下场,但多数时间,比起奉陪大汗淋漓的骑士们,他还是更喜欢与花为伍。

原本他也会请骑士们来帮他打理,开给他一个人看的花怎么叫花呢?不过刚更替王位的王国有的是烦心事要吵闹,德高望重的埃克托爵士带着凯,同尤瑟手底下就冒坏水的老贵族们从天亮就开始聚在教堂里争吵,一直争到晚上咣咣敲钟。

九天九夜不必入睡的凯将争论越辩论越明:旧王已死,新王万岁!


兰斯洛特和高文倒是爱惜花,可惜他们实在太爱惜花。一个有多风度翩翩就有多高尚,一个有多彬彬有礼就有多明智,曾经他们两人一道骑马从城门而来,人们潮水般从教堂里、商店里、市集上拥挤去街道,她们无不赞叹,看见这两位骑士在阳光下闪亮的面庞与盔甲,就像看见了圣者的光环,听见格里高利的圣咏,令人心旷神怡,心驰神往。

梅林说,要是让好好的花园成了女孩子们被他们拒绝的伤心地——哪怕再有礼貌、说的话再温文尔雅会照顾人也不行,他会比吃到噩梦还难受,连着好些日子都无法缓和。


最后被大法师找来帮忙的常驻人选是贝狄威尔,原因说来颇为伤人:贝狄威尔爵士性情平板无趣,但为人也相应平和细心,虽然在人的交往中不会跻身最受欢迎的排行榜上,花的侍候却极欢迎他这样使人使物都如沐春风的类型。

梅林喜欢把真话念成唱诗,他把这话同忙里偷闲的贝狄威尔说,腔调悠悠的很是好听。贝狄威尔爵士果然没有出乎意料的反应,他不仅没发出抗议,还非常容易满足:他不觉得自己的情形有什么不好。


贝狄威尔的工作近乎罗马人的普查委员会官员们,负责收集最新的土地与人口状况,依据总的调查结果绘制相关地图。他对地形的辨明简直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能够从舵湖的底下找见千年鲑,又能骑着千年鲑穿过整条塞文河,并且丝毫没有经过梅林修饰的夸张。

大法师时常出门,这很好理解,他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山洞的龙,湖里的仙女,会预言的乌鸦,甚至不乏骑士们的猎犬,无一不能与他说说闲话。除了卡梅洛特的花坞,他居无定所,仿佛沿海漂流,有时回来看花依然盛开向阳,便很高兴去问贝狄威尔爵士说:“难道你不觉得这平淡让你孤单吗?”

出于工作需求,贝狄威尔常要与来来往往的各色人交流对话,不由感到这话问得滑稽,但法师一向如此,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一遍才答:“怎么会。”

他说话发自真心,梅林听得出来,“现在没有感到不算好事,”法师又说让人听不懂的预言,“从此以后也不要感到才是幸运。”

肯定没听懂的贝狄威尔十分乐观:“那我就当成您的祝福吧!”


大法师总爱祝福,他祝福繁花盛开,祝福蜂蝶飞舞,祝福游鱼自由,别被抓上岸去烤了吃掉,尤其是还烤的不好吃,叫鱼受罪。就好像没有人相信梅林,他是真的不能看到时间没告诉他的命运远方。

天的规律,地的运转,人的作为,都不会因为他的魔法而变更。


在梅林下一次往北方的旅途之中,亚瑟王的圆桌又迎来新的坐席,声名遐迩的爱情骑士崔斯坦终于前往了卡梅洛特。

事实上在崔斯坦人到之前,他的故事就长了翅膀一样从马克王的宫廷飞到了卡梅洛特——能比鸟儿飞得更快的就只有悲伤和喜讯了,梅林如是总结。

只要身居卡梅洛特城堡,就能在转过螺旋梯时听见女侍和佣工们绘声绘色地说起那一场阴差阳错的爱情悲剧,不止一次,同情、愤怒和叹息和这位骑士之名相伴出现。

梅林相当愉快地从故事里描出一个人形:这位崔斯坦爵士必定拥有兰斯洛特天生而来的容光,高文最为重视的骑士骄傲,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法师他自己爱做的、对感情细腻到显得莫名其妙的发问。

当然,还有相比起来毫不逊色的剑术武艺。

听来本该是个让梅林很有话说的类型,但即使是梅林也不能事事如意,他想:骑士倘若生于受到祝福的故事之中,那不就更完美了吗?


话虽如此,梅林还是决定提前回去看看,卡梅洛特的消息像雪片一样向他飞来:崔斯坦爵士在比武会上大放异彩,原来菲尔诺特就是他的武器,这可比梅林从法杖中抽出一把剑来要精彩得多啦!

没有人没去围观过这场激烈的大会,就算真的没抢到时机,也会一遍又一遍地在同伴的复述里听到:上帝在上,有崔斯坦爵士和兰斯洛特爵士在真有够安心,他们之中较弱的一位也天下无敌!

又说,崔斯坦爵士的菲尔诺特比梅林大法师的魔法还要神奇,只是拨动琴弦,猎鹰就会听懂他的号令!


比起自己沦为了对比品,法师心中更加充满好奇:他的菲尔诺特能为花园弹奏出什么?要是变成了一通箭雨,那可就糟糕……


偶尔也会有令法师意外的事情发生,他虽不用像卡梅洛特的人们一样,连脚步都欢天喜地,只希望能在城堡中偶遇一次最优秀的骑士,但最后找到骑士的地方也过于巧合:爱情骑士正坐在他花园的台阶上,扶着那把菲尔诺特,仔细地对着阳光一根一根地擦拭过琴弦,他的动作非常沉稳,没有让琴弦蹦出哪怕一个多余的音符。

“贝狄威尔,”安静的骑士忽然用难以置信的熟悉口吻说话了,“你听到风声融入什么了吗?既没有下雨、也没有起雾的好天气在不列颠一如既往不会太久。”

被他叫到的——离台阶很有些距离的、花园里的贝狄威尔直起身来,他大概在松土,或者在捉虫子,之类需要埋头对着土地才能做的活计,“不,只是梅林回来了而已——”他转向梅林的方向,汗水还黏在他的额头上,“假使您不介意被比作天气就太好了,崔斯坦能听见每一阵风的来向,他总用他能抓住的东西来比喻。”

“梅林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卡梅洛特的故事家。”

“故事家?”


梅林看到他睁开眼睛,向着自己礼貌地致意,从这方面而言,和法师起先的设想相去不大。

这让法师有一种得到印证的高兴:“作为第一面的招呼,故事家这个说法别出心裁得我很欣赏。”

崔斯坦点点头,“得到您的认可真是太好了,毕竟对于您的花园来说,我得算半个不速之客,不好好敲一次门递上名帖,还真是无法安心啊。”

“我很抱歉,”贝狄威尔这时终于收拾完了一堆——他走近让梅林看清楚了,捧着的是一堆凋谢落下的花萼。“说来话长,是我答应崔斯坦爵士在花园中弹琴的,如果您有空的话,就由我来向您说明。”

噢,梅林心想,这可真是一桩接一桩的稀奇,“故事家最有的就是空闲,”他的关注与众不同,“话说你抱着这些花萼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像妮妙一样把它们埋起来呢。”

“用来吃。”贝狄威尔非常真诚地说,“我研究过了,放到锅里煮一煮,就可以作为一种食物。”

“不解风情的贝狄威尔,”崔斯坦说了句听起来痛心疾首的话,表情却还是一派云淡风轻,“不论说了多少遍。”

“那么崔斯坦爵士要做试吃者吗?”

“如果我受到邀请的话。”


这可真是……太好玩了,梅林忍不住想。


理所应当,梅林也列席了这一次的试吃——对煮花萼到底是放鱼酱放几勺鱼酱他一点都不介意,花会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开出前所未有的形状颜色,故事家不可错过卡梅洛特城中的每一分变化。

贝狄威尔有问必答,就从鱼开始说起:“我找到崔斯坦爵士,请他随我去做个登记,那天他就坐在城堡的窗台边弹琴。梅林您曾经将我们变成鱼学习魔法,崔斯坦爵士弹奏出的音乐就像那时,我们在凶猛的梭子鱼嘴下逃生一样。”


王国并入了新的土地,土地的事情有时比人急,贝狄威尔分门别类做好归档,才终于开始寻找崔斯坦。

骑士们日常有几个常去的地方,比如比武场,比如马厩,远一点的比如森林猎场,贝狄威尔盘算一通,最后都没派上用场,崔斯坦好找得让他说不准可以从凯那里赢一把抢葡萄干的游戏——爱情的骑士正坐在城堡的走廊边弹琴,一条腿搭在窗台上,另一条潇洒地垂在地面,从螺旋梯下去拐个弯就能看见。

如果没有看见,那就是因为围在他身边的仆人佣工实在太多了。


贝狄威尔并非不通人情,他起先没打算呵斥他们,他也和他们一样,站在那里听崔斯坦的弹奏,从阿尔比恩到爱尔兰的王国,人们都说崔斯坦是乐中能手,擅长弹奏世间所有的乐器。

仆人们窃窃私语:菲尔诺特既是他的弓箭,也是他的竖琴,在战场上无时无刻都为他奏响胜利的凯歌!

贝狄威尔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很轻地提醒他们,工作的时间到了,他平日里说话的语气都不重,但一看见他的脸上没有微笑,仆人们便轰然作鸟兽散。唯一没受任何影响的就是崔斯坦,他的指尖依然在琴弦上拨动,自顾自地不去问任何人。

然后贝狄威尔就站在那里,等到崔斯坦弹完,自我介绍后把来意告知他。


崔斯坦没有理会,但也没有走,我听到你在叹气——他重点飘忽地问,你也擅长音乐吗?

贝狄威尔不会说谎,老老实实说并不,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对梅林复述的那番形容出了口,并且提出依据:鸟虫总爱光临卡梅洛特,可在爵士您的琴声下,今天常来的云雀也不再唱歌——它就落在您的窗户上一层。

崔斯坦哦了声,果然探出头去看喑哑的云雀,回过头来又似乎感到有些疑惑:你看上去真的很适合擅长音乐。

贝狄威尔不大弄得懂他说的适合具体是指哪里适合,不过崔斯坦又自说自话了:你居然能听懂我在弹奏的不是凯歌,不如说刚好相反,它是永恒白垩海岸线下的灰色海水——对了,你的名字是?

贝狄威尔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于是刚才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的崔斯坦说:我记住了。


“第二天崔斯坦爵士就专程在相同的地方,为那只云雀弹起了一首舞曲。”贝狄威尔补充说。

“是的,”主人公此刻看上去兴致缺缺,“我特地去邀请贝狄威尔,结果他哪里都不在,我只好一个人去为那只可怜又可爱的云雀做出弥补,这多像一个它不肯原谅我的征兆。”

“我对此感到……”

“别再说我不爱听的话了,那没什么重要的。”

“好吧,”贝狄威尔可能是想表达歉意,他是个容易愧疚于他人好意的人,但显然崔斯坦需要的不是这个,他大概已经知晓,只好继续为梅林说,“之后我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去向崔斯坦爵士致歉。我向厨房的女仆请教,有什么方法能像补偿云雀一样补偿一位第一次见面的骑士的心情——除了打一架之外。”

“女士怎么说?”

“她说这很简单呀,可以送一支新的羽箭,或是紫杉木的长弓,再不然就是黄金的号角——贝狄威尔爵士,难道您不爱这些吗?”

“嗯?”

“我说由衷感激,我的话对这些都没什么要求……”

崔斯坦不赞同地责备他:“多么不解风情,这可真的没有辜负您的称号。”


“所以我就对他说,我那时在梅林您的花园这里照看花苗们。”贝狄威尔把事情解释清楚,“我想骑士之间最重要的还是永不欺骗、隐瞒,永远真诚。”

“而我刚好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调整琴弦,朽掉的琴就有如锈掉的弓剑,无法再被拨动。”崔斯坦珍惜地扶着他的琴,“假如冒犯了您的——”

“假如您认为不妥我会向您认错接受处罚的,”话没说完,贝狄威尔快速地接了过去,“我只是本能地去想,没有比梅林您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并不是崔斯坦爵士自作主张,请您别介意他说什么。”

“这话没有道理,贝狄威尔,”崔斯坦不满地说,“别因为我是新来乍到的骑士就忽略我的意见啊。”

梅林想,就连我也看得出来,这只是贝狄威尔又一次为同伴说情而已。

但他想归他想,贝狄威尔愣了一下,郑重地放下了手里搅着看不出颜色的汤汁的勺子,“真是抱……啊,不,不对,还是要说请你原谅,我忽略你的意见了吗?”

“是的,”崔斯坦坦然说,“只有这出道歉我会接受。”


听上去有够严重,梅林饶有兴趣,争执虽然不美,友爱之中的争执却好比馅饼里抹上鱼酱,总的来说,是为了让成品更美味而加入的。

“得啦,”他敲了敲法杖,“反省的骑士们,你们都可以为我做决定啦!我简直像是佩林诺国王辛苦对付的那只寻水兽!”

“您什么都不像,”崔斯坦快一步说,“您是菲尔诺特的琴弦都抓不住的存在。”

“……”

“梅林?”贝狄威尔谨慎地问他。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形容,不过又挑不出到底错在哪里,”梅林对自己的任何评语总是豁达,“贝狄威尔和崔斯坦两位爵士嘛,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梅林一向笑吟吟地说没些人们没头绪的因为所以,“不可思议,所以不坏。”


就结果而言,确也不坏。事情说开,崔斯坦很快告辞,他还得赴一场酒馆的约——他答应了酒馆家的小女儿,要为她们奏一首童谣。尽管他的理由并没有那么轻快,贝狄威尔收拾碗盘,不无忧虑地说:“崔斯坦说无论如何,他已经有了一个做不到的承诺,现在他应该尽力去实现他能做到的。”


梅林自得其乐,晃了晃大得能装下脸的酒杯,轻柔地拈了一枚花瓣漂在所盛的水面上,恰好遮住了倒映出的、才从天边升上来的月亮。

他熟稔地谈起圆桌骑士们又有新的活力,来自旧的血液:“继高文之后,洛特王的儿子阿格规文也加入了卡梅洛特,比起悲歌的崔斯坦爵士,按理说是阿格规文爵士与贝狄威尔你——各方面,不止工作性质更接近,为什么呢?”

为什么的意思有很多,比如为什么会破例带崔斯坦来这里,又比如这么快会和崔斯坦成为亲近的朋友——并不是说崔斯坦不适合做朋友,而是他太适合做朋友了,贝狄威尔才是说过自己并不孤单的那个人。

骑士轻轻拿勺柄敲了敲杯碟,发出清脆的一响,银白色的月光落在上面,照得这些用具都像是亮银打造出来的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有些困惑,好似整个人也模糊在了这片月光里,“您注意到他的眼睛了吗?和他的名字很像,暗沉的颜色,可要是同他一直说下去,他的眼眼神就会像金盏花一样变得舒展。”


“贝狄威尔,”梅林旧事重提:“那你觉得孤单吗?”

“什么?”贝狄威尔愕然,“当然……”

“当然?”

“……我也说不准,”贝狄威尔卡壳了一下,“我不知道孤单是什么,但崔斯坦的琴声让我觉得,能把人都埋藏起来的孤单,大概就是那样的东西吧。”


梅林也会去听崔斯坦的弹奏,酒的味道对他来说都算不上好,但有举世无双的音乐佐酒,搭配起来就是另一番滋味了。不过有时也不用他去,卡梅洛特的圆桌骑士和卡梅洛特的大法师,要一起去讨伐个从哪里钻出来的奇形怪状叫不上名字的怪物,不至于天天都那么坏运气,但隔三差五还是有的。

崔斯坦的菲尔诺特是琴也是弓,战斗中一度使得箭如雨下,很该是哪位魔女或是湖中仙女的手笔,梅林和兰斯洛特都特意询问过,兰斯洛特对此更加振奋:即使是光辉的湖上骑士,也难免会希望能多看到来自故乡的湖光,倘若这个人是与他旗鼓相当、令人欣赏的崔斯坦,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世上的好事也不总那么容易降临到兰斯洛特头上,梅林一半遗憾一半庆幸地告知他,菲尔诺特只是菲尔诺特。遗憾是为了兰斯洛特,庆幸大约是因为能免去摩根勒菲的干扰。

崔斯坦体察同伴,提出不如之后再来弹奏湖水的乐曲……话音未落,高文的示警先到:“兰斯洛特!梅林!崔斯坦!它往你们那边去了!莫德雷德!给我严肃点!”

兰斯洛特警醒回手挥下阿隆戴特——他们正在追赶一只卡宾诺格之兔。卡宾诺格之兔生性凶残,能咬人绝不吃草,当地的百姓不堪其扰,反复向骑士们寻求帮助。因为它实在太过不起眼,怎样描述都只是一只体型不大的幼兔,起初连普通骑士们都打不起精神来对付。没想到这兔子的传言没有丝毫夸大,让瞧不起的骑士们都吃了大亏,它的的确确如传言所说:是一只最邪恶、最残忍和最暴虐的……啮齿动物。

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了,圆桌骑士们与梅林结伴前来处理,顺便捎上了才来到卡梅洛特不久的莫德雷德,如无意外,他也会和以高文为首的兄长们步上一样的骑士道。


被高文怒吼的莫德雷德伏在地上,对教训充耳不闻——事后他说,这叫用兔子的方式对付兔子,他在奥克尼时都是那么玩的,不因公事从不肯回家一步的高文懂什么!

梅林感到无可奈何,摩根勒菲是没有在,但她永远有让气氛一触即发的本事。好在高文也早就习惯了对付他兄弟的尖刻,从小时候在洛特的宫廷里就是如此。

“我不在乎你用谁的方法对付兔子,只求你在作为骑士的时候起码不要表现得那么孤僻,起码在战场上能叫得动你。”

莫德雷德小声说:“自寻烦恼!”

兰斯洛特及时拉走了高文,将近日暮,卡宾诺格之兔的智慧显然和它的凶残差不多,一个劲儿逮着这时的高文又撞又咬,高文自己不当回事,但兰斯洛特坚持伤口仍需及时敷药,免得让人烧起来或是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余毒,中过招的骑士们比比皆是。


卡宾诺格之兔最终被骑士们合力解决,姑且不论合力里到底合了几分力,总而言之,倘若这个阵容连一只兔子也收拾不了的话,别说圆桌骑士的名声要打几分折扣,就连骑士们自己也羞于两手空空回城。

高文还是让莫德雷德提着那只兔子,莫德雷德皱着脸,可能是嫌弃它作为战利品看着也太不够分量,也可能是还在嘀嘀咕咕对高文的抱怨。

菲尔诺特在这时又是琴了,崔斯坦拨出几个轻巧的音,梅林决定享受战斗后的空闲,干脆走在他身边问:“是很快就会在酒馆登台演出的骑士歌谣吗?”


弦歌和诗人们一起把骑士们的功绩传得更远,更受人欢迎,崔斯坦乐于让自己的音乐在人们的口中传唱,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听懂,不为人知的音乐就像不为人知的骑士,无异于一种死去。他这么说。以此而论梅林算得上和他很有共同语言,他便也欢迎梅林。

“并不是这样,”崔斯坦说,“虽然是同样的故事,但这首是想要先给从洛锡安回来的贝狄威尔听听看的。”

“有什么区别?”

崔斯坦的心情不坏,也许是奋战过后十分酣畅,也许是新的曲调轻盈欢快,一切都让他难得地高兴起来:“偶尔我也打算写出云雀一样的歌,要是能让人感到振翅飞翔、飞跃海水的快乐就更好了,贝狄威尔总乐意做我的第一个听众。”

“因为他很适合擅长音乐?”梅林只有在这种时刻不会怪自己的记性太好。

这回崔斯坦有所犹豫,“也不全是,”他迟疑地说,“我越来越会想,贝狄威尔的适合,或许是只适合我的音乐吧?”

他听起来在问梅林,但这种事也不能指望梅林给他答案。


几天后梅林在城堡里见到风尘仆仆的贝狄威尔,他在不同领地间来回奔波完成工作,这也是常有的。

转下螺旋梯时他忽然想起崔斯坦的新曲子来,但再回头去看,贝狄威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上一层。梅林生出一层好奇,贝狄威尔昨夜才从外归来,崔斯坦卡宾诺格之兔的曲子,他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呢?

“梅林!”但是亚瑟已经在底下叫他了,“快一点,该来检查铠甲里有没有又藏着什么咒语了。”

“唉,”梅林唉声叹气地叫亚瑟听到,“作为你的家庭教师,老人家的体力也是会跟不上的,做学生的多少体谅体谅我吧。”

亚瑟学着老师的语气说:“你戴起王冠好看极了——您可是在那么说了之后,第一个用国王来称呼我的人,国王现在要求您快点过来!”

瞧瞧,梅林心说,孩子长大了,翅膀也硬气得多了!


在盔甲或者武器里缝入咒语,在骑士们的比武会上也是屡见不鲜的招数,轻则单纯两人之间的恩怨,重则影响各国的交往。事关人命,不能妥善处理,必定会引来祸患,这也是亚瑟在吃过亏后愈发重视起这套例行检查的原因。

梅林是他唯一能依赖的魔法师,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亚瑟有丰富的经验:一旦让别的魔法师参与进来,事态永远只会被混淆得更加复杂。

到了这个地步,梅林自然也是愿意勤勤恳恳工作的,其实工作内容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困难,也不繁琐,唯一的问题在于:慕名而来投到亚瑟王麾下的骑士日益增多,要检查的盔甲从只有一排,摆到如今俨然占了一整个场地!他就算动用法术,都扫过一遍也要费上好些时间。

多么令人骄傲,又多么令人苦恼!


苦恼之后梅林捶着自己的腿,摆摆手让亚瑟巡视城墙去,亚瑟关心了他两句,笑着带兰斯洛特一同去了。

这种时候最好是有一支梦幻的催眠曲……梅林闭着眼都能摸回到自己的花园,恰好路遇热情的高文与帕西瓦尔,“哦!梅林法师!正找你呢!”帕西瓦尔爽朗地说,“来为我和高文的竞技做个裁判!”

高文压低了声音:“崔斯坦带着琴同贝狄威尔一道往花园去了,道是不必去打扰他了,您还是与我们做个伴。”他说话本就温和,刻意放缓了的语气更天然让人说不出什么拒绝,何况这也等于解答了梅林先前的好奇:崔斯坦说要先给贝狄威尔听听看,贝狄威尔就会听到。


亚瑟继位以来,多是兵戈不息的日子,梅林不喜欢战事,又不得不为卡梅洛特出谋划策。这一年却四邻无事,过得风调雨顺,实在很该举行个庆典。

卡梅洛特城中人人欢欣鼓舞,城堡里的男男女女也将话题换成了宴会上该换一身怎样的新衣。人们天马行空地猜测:崔斯坦爵士会不会在其上弹琴?可以的话是否能邀请到几位圆桌骑士跳一支舞?兰斯洛特爵士和高文爵士多半会答应请求,凯爵士比起舞池多半会在酒桌边同帕西瓦尔爵士拼酒——他一个人的酒量能比过四名普通的骑士,圆桌骑士们轮流挑战过他,这次该轮到帕西瓦尔了。贝狄威尔爵士是不用想的,如果能碰到他与他说说话就不错,他的手臂使他尤其容易在转圈的舞蹈里失去平衡,这和在战场上拿枪全然又是两回事,贝狄威尔也有做不到的不轻松,这也是没办法的。


然而宾客们注定要在这场宴会上收获部分失望,崔斯坦既没有出现,贝狄威尔也在初时一瞥后找不见人影。

有关于此的窃窃私语引发了阿格规文的关注,善于察言观色的加荷里斯连忙当着亚瑟面掩饰:“我刚看到他们出去了,恐怕是贝狄威尔爵士饮酒不适吧。”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加雷斯,不过加雷斯没怎么收到,亚瑟反而心领神会了,“没什么要紧的,”亚瑟等同于宣布阿格规文不要追究,“败于醉酒的骑士有醉酒的去处,接下来还有谁要喝倒凯爵士?”


当然实际上他们谁都没有喝醉,亚瑟后来叫梅林也偷偷出去看一眼,梅林在城堡一处偏僻的塔楼之间看到他们——不止他们两个,还有一只独角兽,银色的、喝月光长大的独角兽隔着一丛蓟花和他们对视。

这又很奇妙,贝狄威尔与魔法可谓全无缘分,但他不必精通任何魔法,动物们都喜爱围到他的身边来,崔斯坦也会用这种方法找人:哪棵树上树下和睦地聚集着红尾巴的松鼠们,他的朋友多半就会正倚在哪棵树下休憩。


贝狄威尔小心翼翼地向独角兽伸手,“她会喜欢什么?”他转向崔斯坦的笑容充满惊喜,崔斯坦的情绪却不配合:“你看,她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是这样的蓝色。”

“很美丽的颜色,不是吗?”

“如果她如诗人们说的一般,喝月光长大,那这双唯一不同的眼睛就是月缺时碎片的痕迹吧,”崔斯坦说,“日复一日,不能改变,光是想象一下就使人不忍卒读了。”

他的悲观是认真的,贝狄威尔又为此叹气。隔了片刻沉默,独角兽忽然要踏过花丛来,贝狄威尔忙制止她:“蓟花上带着刺,小心别扎伤了你。”

独角兽便不动了,又一会儿,她伸过脸颊,在贝狄威尔手掌中柔软地蹭了一蹭,又用无辜的眼睛看向崔斯坦。

“过来呀,”贝狄威尔用哄独角兽一样的语气对崔斯坦说,“月亮如果向你而来,你要因为太过悲伤而不去看她吗?不论她是明亮,还是欠缺?”

崔斯坦抱着琴稍加踌躇,又问贝狄威尔:“这真奇怪,听来反而是我的同情会给她带去更深的悲伤。”

“为什么不试试呢?”

“试试不看她,还是去看她?”

“后一种,毫无疑问,”贝狄威尔斩钉截铁,“你要是还不过来,我就会告诉她,我们的崔斯坦骑士歌遍森林,独独无法为独角兽歌唱,因为独角兽的眼睛就像怪物一样将他石化,他已经是具为人纪念的石像啦。”


紫色的蓟花在摇摆,独角兽就像她贴近的贝狄威尔一样沉着,耐得住夜中的风,好一会儿,崔斯坦悠悠感叹:“我刚才想,以这种方式被纪念的结果。”

他说着举步走近,蹲下身来,独角兽信任人们的眼睛凝视着他,发出低低的温柔嘶鸣。

“怎么样?”贝狄威尔顺着他问。

“好像不怎么样,”崔斯坦终于也递出手去,没有先靠近独角兽,只在半空中虚虚做了个抚摩的动作,“圆桌骑士,圆桌骑士,你为什么无颜面对怪物——以后人们唱的都是这些,那可太不动听了。”

“明明你就是那么对待玛豪斯爵士的吧——不过不动听的前奏不能决定整支曲子,不动听的尾声却能。”

前奏是崔斯坦的,运气不佳的玛豪斯爵士早已收了尾声。

“所以我才说你只是适合擅长我的音乐啊,贝狄威尔。”

独角兽信任地也向崔斯坦依偎过来,她在骑士们连呼吸都不敢加重的手下,皮毛的银色润泽,如同一颗珍珠。


“对我来说不是坏事,对你来说也不是就太好了。”大约一直到了独角兽与他们告别——她误入城堡,但终究属于自由自在的森林——贝狄威尔才轻声地那么说。


太顺遂的日子不会一直过下去,乃是举凡世间都颠扑不破的一则规律真理。出于拯救圣墓,又或是出于从圣物圣经中获益的考虑,各地的骑士们都开始哼着圣歌出发,寻找传说中至臻完美的圣杯。卡梅洛特没有能从这股浪潮中脱身卓然独立。


第一批骑士们由高文领队,他们离开前按照公事的名义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名单由负责这方面工作的贝狄威尔保存。

最早贝狄威尔还能开他们的玩笑,说道等他们回来,卡梅洛特恐怕得派出新一批骑士找到更贵重的东西来嘉勉他们了。告别前高文也有说有笑:那下一队骑士们可得跑远点才成!不列颠全境都会被我们踏遍!

加雷斯大笑兄长:兰斯洛特可是从海对面的阿莫克利来的,你已经输一局啦!


这个玩笑在他们出发十八个月后被难以掩饰的焦虑替代,陆续有骑士传回了消息,但说不定比没有更糟,骑士们要么伤势沉重,要么活了下来,却胡言乱语,满口都是魔鬼、弥撒、有罪之人,要他们说看见什么,却颠三倒四地什么也说不出,除了判定为他们说疯话,也没有别的医治方案。

贝狄威尔通过他们进行确认,名单上的名字被他不停地划掉,又停止划掉,然后在边上用羽毛笔改成委婉描述:失踪。

回归的骑士们有许多尚且不明的形容,他们走散了,连自己到了哪里都昏昏沉沉,更没有一个人能准确说出其他人去了哪里。

这样说来,也许会有幸运者拥有奇遇……这在圆桌骑士之中并不乏见,下落不明,就还能抱有一丝庆幸。

再者,卡梅洛特已然人心浮动,坚持寻找圣杯的狂热派别有之,指责骑士们寻找圣杯无事生非的亦有之,作为亚瑟王麾下最有名、最受欢迎、也最强大的骑士之一,高文领走的这支队伍的情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信件可以被瞒住,友人的脸却是怎样也无法对彼此隐瞒的——即使没有露脸。

梅林有时会在螺旋梯附近的长廊窗沿看见贝狄威尔,他本来就不太热衷于提供话题,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沉默的更多了。

“……崔斯坦?”

声音闷得要命,精准无比,叫的人不是梅林。法师看见长廊另一端一闪而过的红发,心里没什么意外地想,哦,崔斯坦。

“那只云雀今天还没有回来。”

崔斯坦的话乍一听没头没尾,不过对面听的人是贝狄威尔,他一怔,转过头向高窗之上,旋即意识过来:“啊,天气不好,再矫健的鸟儿也得避一避这时的风雨吧?”

这回轮到崔斯坦在这里,很轻地叹了口气,“我也陪你避一避雨好了。”

“崔斯坦?”

回答他的是菲尔诺特的琴声,那大概又是支新曲子,雨声叮叮咚咚地砸在节拍上,崔斯坦的音符成为过耳的风,或是风融在了崔斯坦拨弦的指尖。低徊如诉,替谁与谁在恸哭。


任何事情都不是放着不管就会好起来的,亚瑟毕竟尤为担心高文,在反复商讨之后——主要阻力是莫德雷德和阿格规文反对——还是拍板同意了让崔斯坦和埃克托爵士领队去找到他们,不论圣杯结果,带他们回到卡梅洛特。


埃克托爵士年事已高,亚瑟本不肯派他远行,可亚瑟的优点里偏偏没有固执,最终也没有拗过养父,只好多点了崔斯坦,希望能以他的武艺与体察他人的心意照拂一二。

那天天气极阴,看样子是要下雨,亚瑟的面容在本就不怎么光亮的室内看不大清。

“也许我这么做是错的。”他喃喃开口。

“不可避免,亚瑟,你听这样的话长大:你不能保证你的每个决策都正确。”梅林站在他的背后,看着窗外和学生的语调一样沉的天空,风雨欲来。


亚瑟没有再说话,法师默不作声地陪了学生很久,应该很久,亚瑟才勉力说让他回去看看花园。他怜悯完学生的心情,此刻该尊重君王的意见,便退出了国王的宫殿,只留亚瑟一人站在沉沉压下的天色里。


例行公事,崔斯坦他们在离开城市前也要在贝狄威尔这里记录下姓名。因此,梅林在花园里看见贝狄威尔时颇为惊讶:“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

停顿得太明显,梅林想,这听着可有够疲惫的,他也许是来寻求休息,任何人都需要休息,哪怕打造一把剑,也需要放着冷凝上一段时间。

这种情况下梅林也不至于去逼问对方,一定要说出个什么头绪来不可,所幸花园里的花早已与他熟识,很是乐意陪他呆坐。

不过贝狄威尔个性坦诚,做不到隐瞒太多事情,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先说话了:“梅林,您还记得您以前问过我一些话吗?”


“那可太多啦,”梅林如实说,“来这里最多的就是你了。”

“嗯,在崔斯坦来之前,您问过我,是否会觉得孤单?”

原来是这个。梅林忍不住唉了一声,“你已经变了主意?”

“不知道。”贝狄威尔这一次几乎没有在否定,“我只是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但浪费了您‘从此以后’的祝福。”

梅林对此无所谓:“我浪费在卡梅洛特的东西多得不得了,多你一个也不算什么。”


隔日崔斯坦与埃克托就要出发,旗帜在队列中远远地举起来,和城堡上的红龙对着飘,亚瑟亲吻他们的剑,虔诚地为他的骑士们赐福,梅林也像模像样地为他们吟唱他平日里能省则省的冗长咒语。

之后是家人、友人们甚至城中其余骑士们和民众的送行,梅林站在台阶上,看亚瑟不放心地叮嘱埃克托,叫梅林想起他的学生年幼之时,埃克托与其夫人叮嘱幼童的场面……城中的时间可真是一晃眼。

又去看崔斯坦,他摩挲着骏马的鬃毛,服服帖帖,得体柔顺,贝狄威尔在一旁听他说些细碎的话:“听说有的骑士回来时,连马也累得无以为继,不能背负一人的重量。试想,一位行尸走肉般的骑士,牵着一匹行尸走肉般的马,这是多么感人的作为骑士的归来。”

“场面是很感人,用词说不准会让城里的人挂上十字架吧。”

“是吗?贝狄威尔会这样吗?”

贝狄威尔也拍了拍马背,最后检查了菲尔诺特的琴油——其实崔斯坦是不会忘记这些的,但他不去做点什么又不安心,“如果你回来的话,我会挂着十字架,然后去迎接你的。”


梅林又想,这玩笑真是太不像个玩笑了,毋宁说十分贝狄威尔。

崔斯坦倒是沉吟少顷后乐得接受,“假若圣杯连高文都不能认可的话,我只有被它退回来然后远远瞻仰的份吧。”

好吧,梅林想,崔斯坦的这句也很不怎么样。

“别说傻话。”贝狄威尔瞪他,“这么多骑士还在,起码他们心中你无所不能。”

崔斯坦不以为意,“越真诚的话往往越是傻话,贝狄威尔比圣杯需要我得多,比起需要圣杯,我也更需要世上还需要我的人。”

“……所以才叫你别说傻话了。”贝狄威尔那么说,却也终于笑了一下,“不仅是我,卡梅洛特城里连那只住了好几年的云雀也惦记你,需要你呢。”


话别再声势浩大,也不宜延长成一场祷告,亚瑟离开了埃克托爵士,崔斯坦他们上了马,队伍穿过城垛和塔楼,在人们的远望中走成城外黯淡的影子。

梅林眺望得最远,看见影子被拉得长长一道,正如他所偏爱的那一类:一场分别不足以成为任何故事的结尾,它总得留下什么,让人在远方还能期待它的未完待续。

亚瑟和贝狄威尔都站在那段影子里,而梅林不远不近,也能站到他们的影子里,然后将它拖得更长、长到仿佛往后还能有回响。


End


第一次打六章的时候就get到的组合,为什么在退市了的2022重新买入,真是太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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